2005/12/21 | 小人物 (四部全 完) BY 乔君(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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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关河令
(一)
天下。
戚家。
在现金江湖人心目中,戚家就是天下。
戚家是天下的戚家。
戚家以剑法出名。他们的剑术在江湖中称最。
戚家所统“楚天阔”的剑魁,几乎就是天下第一剑士的象征。
剑魁即是楚天阔的首脑,戚家的当家人,他的剑术,无人可与之争锋。
戚家是天下。天下不只有戚家。
南宫慕容司徒三大世家,百年来虽历劫重重,始终也摇立不倒。
花家制造机械工艺兵器机关的手艺为江湖一绝。
何况,还有连黑道都称其为“魔鬼”的秦姓男子以及用着软软的童音,轻轻地问着“请让我杀了你,可好?”的可好。
单单只是这一大一小两人,死在他们手里的却是只能以百位来计数。
细数下来,另有一家不能被遗忘的便是“刀口”关家。
三国时桃园三结义的关云长的后人,以刀法扬名,子弟众多的中原关家。
关河令
秋阴时清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己已年二月初四
是热闹的日子。
即将到来的二月十八,连带得使往日清冷的蜀川之地也喧腾了起来。
人,江湖人,只要是稍有见闻的江湖人莫不知二月十八是什么日子。
于是,蜀地成都便热了起来。
真的很冷。
虽是热闹着。风里的味道,却是不祥。
不好的预感。
关的决定不予置评。在现在这个时机露面称不上是个明智的抉择。但是,只要他想做……
“滚开!滚开!你在这里当尊门神地站着,我们的生意都给你赶跑了!”
耳中,听到了店伙不耐的叫嚣声。
双手拢在袖中站在客栈的檐角躲避风雪,我往旁挪了挪。
“去!去!叫你滚开听见没有!”
店里的伙计仍想要上前驱赶,但被二楼雅座的客人唤住了。
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这样。望着,二楼凭栏处。
只是凭窗而立的少年,一身青衣,脸上有着让人心生好感的温雅笑容。手执纸扇倏开倏合轻轻摇曳。不嫌冷似的。
“他是公子的客人?”伙计在迥然想异的两人中来回张望。
我只抬头,注视少年,又淡淡地移开。
青衣一闪,少年已到了楼下。手中看来价值不菲的纸扇敲上了店伙计仍紧抓不放的手。
“跟我上去吧,外面风大。可以吃点东西让自己暖和一点。”少年笑得很亲切。像对邻家的小弟弟。
望向长街尽头的空寂,我默默的低头跟了上去。
放置到面前的食物原封不动,我只挑中了他点的淡酒一杯一杯的喝。
酒,色呈清黄。味极淡。
即使入了愁肠,怕也是激不起一点风花雪月。
但,是酒。
于是,想要醉。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别怕!我是好人。”
声称自己是好人的少年似乎想要逗我说话的样子,努力寻找着两人可以共通的语言。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啊!”少年轻叫一声,纸扇轻扣自己的额头,“是我失礼了!我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复姓南宫,南宫平静。”
瞬时,黑色的眼眸凝在他脸上,带着一点若有所思却不让人察觉。当少年警觉地想要捕捉,黑发复又垂下。
“你…?”少年瞠视。
少有的诧异。
似乎,他原是个已成长到足以应对一切变数的人。
少年陷入沉思。
似乎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孩子。
方才在楼上见了,本不以为意。毕竟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纵是再有慈悲心肠的人也会厌倦了此等的不平事。
也就没有出手相助的意图。
也仅仅是被赶走罢了。
可是,发现,目光——放在孩子身上的目光竟一时收不回来。于是,有了兴趣。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在整个家族里,他这种直觉是最为精准的。
于是,出声唤了。
于是,看到了,刚才的眼神。只不过,还是有着怀疑。
会是,看错了吗?
一个孩子,不可能有那样的眼神。
空空的目光里,除了深埋于水底的黑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个,让人不小心便可坠入的洞。
是空。
还是,看错了吧?
观察着小孩的动作,他在心里下了结论。
我站起了身,默默地向他点头,开始慢吞吞地走下楼。
从他这边的窗口望下去。
穿着不知是黑还是灰的破旧衣衫的男子,略抬头仰望他这边的窗口。
当他匆忙地回首,小孩已不见了踪影。
再急急地望去,两人已靠在了一起。
男子牵起孩子的手,似乎一直以来他们都这样牵在一起。走了很远。
很远。
不像是父子的样子…会是兄弟吗?
摇头又摇头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奇怪的组合。
但是自己,似乎过于把注意力放在那两个人身上,正确地说是那个孩子身上。
应该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啊!不会再见面了吧…
这样想着,似乎是释怀了。
算了,如今虽已在蜀川之地,还是应早日登门,尽一个晚辈应尽的礼数。
潇洒地打开纸扇,手执酒壶就要为自己斟上一杯。却是——
放下空空的酒壶,不由得有些想笑。
初一看,只是个长相平凡的小孩。
留着披肩,不长不短的黑发。
但看得久些,会让人印象深刻呢。
似乎有着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个,爱喝酒的小孩吗?
望向天外,少年莫名地皱了眉。
虽是热闹着,总觉,风里有不祥的味道。
今年,又会是个多事之秋。
二月十八,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己已年二月十八,“刀口”关家关主的五十岁寿诞。
也是决定掌门继承人的日子。
  江湖上这样传说。

  己已年二月初九
中原关家。
  虽说是九天后才正式开始的寿筵,但集结在蜀山的大部分人已入了门庭成为座上客。
  所以,在这里所发生的每一件无论大事小事皆会成为日后口耳相传的是是非非。
  “你确定是现在?”
  “嗯。”
  “我明白了。你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但是只要你想做,我陪着你。”
  不冷不淡的声音静静地说着两人的默契。
  “嗯。”没有道谢与就接受谢意的感动。
  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就像他们彼此在最危难的时刻牵在一起的手。
  以后,也将一直牵下去吧。
  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从踏入这扇门的一刻起,一切,与关有关的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我,冷眼看着。
  有人的惊诧。
  有人的惊喜。
  有人的惊骇。
  有人的惊、怒。
  场面,着实有些混乱。
  善于辨识风向的外人,也隐隐觉出关家定有变数。
  于是,更为期待。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颠沛于人世的二十六年,已够我看倦。
  幸他人的灾,乐别家的祸,只要一切非关己身,纵是天大的事,也只是仅供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所以,好事者永远都不懂当事人的痛。
  摒弃了所有意欲一探究竟的不知客气为何物的客人,偌大的厅堂几乎只剩下关家人。
  还有,我。
  当前的,那个看来精神奕奕的老人。此时仿佛被抽干了大半的精气,颤抖的,认出了自己生平最得意,曾经,如今显得最落魄的弟子。
  原以为,是再也见不到的。
  三年前,黯然离开这里,始终不曾说出个中缘由的,他、最为看重的弟子。
  看来这个老人,不是构成威胁的主因。那么…
  人群中,一道恶意的眼光。
  看来,这个就是这里的麻烦了。
  感觉到关,放置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我默默的用力握紧他的手。
  他也,感觉到了吗?
  关并不是个惧怕强势的人,那么,必定是某种程度上与他亲近的人,他才不会,不愿与之交手。
  我的眼光落了下来,落到隐于袖中的手掌上。
  右手,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真的,很痛啊!
  脑中飞快闪过的,似乎是某个人在某个时刻对另一个人说的话。天气,也许也是这么冷。
  疼。
  末子好疼。
  痛!
  手好痛!
  我蓦地咬紧了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忍住,像是硬生生被撕扯开的痛。
  意识,开始恍恍惚惚的。无暇去听人们的交谈。
  马车,走了。走得很远。
  我知道那是我永远都追不上的距离。
  为什么追不上?
  不能去追。
  即使我可以,也,不能去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痛得几乎弯下了身。
  然后,感觉到了。
  在这个时候,关总是能第一个发觉。
  他轻轻地掰开我的手指,意料中的,却每次看了都会觉得不忍的。
  指甲深陷入肉中的,血红。
  他熟练的撕下怀里干净的白布,动手包扎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叹气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做他该做的事,不干涉也不阻止。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可以去说去做。可是,他的体贴是深不透骨的。
  很冷的天,冰面下的暖流。
  
  有些时候,会有人想要利用的。
  我从他的怀中微微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地又移开了视线。
  他轻轻地拥着我,说出了再次令全场响起抽气声的话语。
  他将会是我的妻。除了他,我不会再娶任何人。
  我会等待他直到长大成人。
  
  全场的哗然,看起来是颇富戏剧性的场面。
  很适合拿来让人蜚短流长。
  最后,短暂闹剧的终尾。我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注视着我的少年。
  南宫平静。
  少数几个能够留在现场的外姓人。
  果然,南宫世家的人,即使是关家也不敢轻易得罪,将其拒之门外。
  另一方面恐怕也说明,这个少年足以博得他们的信赖,对他的品行给予较高的赞赏。
  那么,在这一场剧中,他所扮演的角色……
  
  少年静静的微笑。只是在,微笑而已。
  麻烦的人物,又多了一个。
  我感觉有些疲倦的靠在关的肩上,微微合起眼帘。
  关家的平静,看来注定要被打破。
  南宫平静…真是,讽刺的名字。


(二)
己已年二月初十
  身份的转变,就在这一夜之间。
  我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变成了几乎是关家内定的未来的“少奶奶”。
  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如果不是关在几年前失踪的话,如今他早已成了关家的少主人。
  然而,即使是今天,人们似乎仍是这样笃定的认为。
  并相信着。
  唯一没有想过这件事的,恐怕就是关自己吧。
  坐在湖中央的凉亭,我望着远方的红楼。
  那就是关家的一家之主历代居住的地方。
  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为的就是踏入那个楼宇成为它的房客。
  关,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并不是这种家族纷争的,第一个受害者。
  风吹得有些凉。
  我拉紧了身上的衣衫。
  一点都不想去碰那些据说是给“少夫人”准备的精致华美的衣裳。
  那并不是我。
  那些并不是我的。
  我只做我的“小七”。
  肩上突然落下的暖意并没有让我回头。
  知道是谁,所以,没有回头的必要。
  替我披上了衣物并挡住了风的男子也知道没有开口说明身份的必要。
  “……会…后悔吗?”
  当初贸然的离开与,如今贸然的归来。
  以及必然会引发的一连串事端。
  纷乱的环境,和我想象中的相去不远。情况只会更恶劣而已——如果我们长久以往的呆在这里。
  “…不知道。”
  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真是诚实的回答。
  可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还有,他的声音也是。
  然后,他的目光与我一同落向了,红楼。
  “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到那里去。”
“不想要。那从不是我想要的。”
  平时,他的话不多。甚至有些时候,一天都不曾说过话。
  更毋论是,这样的长句。
  可是现在他却说了,也许是自我们认识以来他所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人类的语言,真的很可怕。
  能够表达出人心的,只有语言和行动两种。其中又以语言更为直接。
  所以,当一个人面对人群什么都不说的时候,被误解的概率远远大于被理解。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也是一个,想成为关家少主的人。
  一个,理所当然最大的障碍。
  “风大了。”
  我听到他说,还有他言外的意思。
  我只是摇头,不想动弹地坐在原地。
  胸口痛痒的感觉慢慢升腾,“缠绵”的毒香并不足以致命却也是,再也不能根治的了。
  也许,我会使这世上唯一一个中了两次“缠绵”却仍活着的人。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这种话,是没有必要问出口的。
  不论他想做什么。
  报恩也好,报仇也好。
  就算是杀人也好。
  如果可能,我不想弄脏他的手。
  所以,这一切我想通过我来了断。
  为了那种人,让那双总是很温暖的手染上血而弄污的话,太不值得。
  只是…
  “关。”
  “嗯?”他正想着什么的样子,回过神来的音调带着点猛醒的呢喃。
  也许是个好梦。
  “你,爱她吗?”
  还在,爱着吗?
  我必须知道。
  他痛苦的沉默了一下,这和我预料的所差无几。
  即使没有爱情也仍是,有感情存在的。
  “…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我稍稍抬起眼,就在身后的他的发丝象过去一样被风吹得张扬而不张狂。想必,凌乱发丝下那双温情的眼正为了即将到来的必然伤痛而微微眯起合成一道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呢?
  即使明知会伤了自己也执意要放手去做。
  然后,感觉到痛似的皱着眉头默默忍耐。
  他和他,连这一点都不可思议的相像。
  
  坏人,只损人利己。
  好人,伤人却更伤了自己。
  所以说,我讨厌好人。
  “所以说,我讨厌好人。”
  仰头很舒服得靠在他托起的手掌上,我拉扯他垂落至我眼前的发丝。
  不会弄错!
  那个时候,他的眼中的确闪过一丝笑意!
  我绝没有看错!
  然后,听到他说。
  “这是因为…你自己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好人。”
  一个…自私的…好人吗?……

己已年二月十一
  仍是没有动静。
  我们从正式踏进关家至今,几近四十八个时辰这不长不短的时间内,毫发无伤地活着。
  这可以叫人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有人想取我和关两人的性命,可在一弹指间。
  想要处理我的关的尸体,最费事的也不过一盏茶功夫。
  所以说,在这足足四十八个时辰内我和关还可以好好地坐在这里,已足以让人想要好好的感谢那个人。
  不过,在戏还没开演之前就有剧中角色寿终正寝,想必也不是那个人愿意看到的。
  在这里和我们接触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主动和我们进行接触的。
  不过今天,就有一个。
  “你好。”
  “你好。”
  “天气真好啊!”
  “是很好。”
  说话的人走了过来,摇了摇手中的纸扇,一派风雅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他显然是好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地问出了口。
  “我在拔草。”
  “拔草?”他很不解地歪了下头,并不是对于这个行动本身,而是造成它的原因。
  “你看到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交给下人不就好了。”
  “不知道。”
  也许只是不想什么事都不做的空想,一定要找一些什么让自己装着很忙碌。
  “身份上,你是未来的少夫人。很美好的前景啊!”
  “你知道我不是。”
  “…是你。”
  少年用一种要求获得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短短两个字的陈述句。没有用问号和惊叹号的原因就在这里。
  “是我。”
  被认出甚至怀疑都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时机的早晚而已,所以,我没有否认。
  他笑了起来。
  他是很喜欢笑的人。笑的时候,有一种少年的纯真。
  他也,仍只是个少年。
  我抬头看天。
  阳光不冷不热地照着,距离阳春三月还有好一段时日。
  三月之后就是四月了。
  “天气真好啊!”少年如我一般抬头向天,落下的是一个灿烂的笑颜,有阳光闪烁不定。
  “是很好。”
  我微微阖上眼,放松下紧绷的躯体。
  阳光的温暖。
  很舒服。就像是被人轻轻的搂在怀里,又疼又宠。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想要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我一下子张开了眼。
  顺势拂过已十分凌乱的披肩黑发,不太习惯的抓起玩味着是否要修短一些。
  这不是我的样子。
  我所习惯的,是二十六年来那个一成不变的样子。
  不要改变。
  少年看我的目光突然深邃起来,并且是带着疑惑的。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的承认。毕竟,你是以这样一个身份展现在众人面前,我很有可能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来。”
  “哪,你要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
  我很随意的答,也随意地问。
  他微微一怔,显然我丢回给他的问题在他预计之外。习惯于勾心斗角的少年早早的就被教养成未来一家之主该有的样子。
  他姓南宫,便一世都是南宫家之主。
  没有自己。
  他迟疑了一下,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仍旧以“南宫平静”该有的样子提醒我。
  “我想你能懂我的意思,我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家父派我前来就是为了协助关家办好这次的寿筵,不得有一点差池。所以…我必须过滤任何可能威胁目前这种平静局势的人——带你前来的那位男子蓦然的选在此时出现,无疑他是有所为而来……”
  “不要动他!”
  我回眸的眼神笔直地注视着他。凛然的语调带着低微的胁迫。
  “你,不准动他。”
  这一次,是缓慢的音符。清晰的一字一字被收入耳中。
  他眨了眨眼,以纸扇遮面借此化解这一股不知为何竟是从眼前这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身上传来的压迫与威势。
  伤脑筋啊!
  一点都不想和这么有趣的孩子玩智力游戏。甚至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不会占上风。那么,难道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南宫家的意志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只是他个人——
  “好的!”等到他发觉时,他已轻笑颔首。并且很优雅地欠了欠身,“听从您的吩咐。”
  不愿为敌。
  我从草坪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你叫什么?”
  “南宫平静。”他平静的微笑着。
  
  不是敌人的,南宫平静。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戚,你可以叫我小七。

己已年二月十二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在一个正式的场合被正式地引见了这里的人。
  关是大师兄已是知道的事了。
  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多到数不清的人名和面孔。
  静静地站在角落的女子,是师傅的女儿。
  婉浓,是那个很婉约的女子的名字。
  我紧紧地握住关的手不能放开。
  这个时候,我知道我不能放开。
  其实,女子并不特别好看。
  只略施了脂粉的五官看上去小巧而清秀,总是不说话,这使她微有些冷艳。很纯粹很天真的冷艳。
  但她是很可爱的。歪着头好奇的打量我,像是个孩子。
  柔柔的笑,柔柔的说话。
  “大师兄真的很喜欢你呢。”
  羡慕的眼神,是陌生。
  以一个,仅仅是师妹看待师兄的眼神。
  羡慕?羡慕什么?
  这本来都是你的!
  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全心全意只爱着你的人!
  心口再次升起了疼痛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是为关而疼痛着。
  所以,我什么都不愿说,只望着她。
  略抬头,望着她,和她身后的。
  “大师兄。”那个人也轻轻地唤了声。
  那人,乍看是很温柔的人。
  温柔,并且深藏着智慧。
  这样的人,我以前是喜欢的。
  “如果她再大一些的话,就可以和我们一起拜堂成亲了,大师兄。”
  男子很仔细地注视关,笑说。
  “好!”
  全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应答者的身上。
  包括南宫家的少年。
  包括关。
  “…呃……你还太小,不用急在一时的。”男子没有想到他的玩笑话被我这么认真地看待。
  “我已经十四了!”不以为然的驳回了他的话,我抬头,向关:“可以吗?”
  他望着我同样凝望的黑眸,只片刻工夫。他微笑了。
  浅浅的笑挂在唇边就像在纵容可爱的弟弟的胡闹行为。覆盖在凌乱发丝下的脸庞俊逸得似要翩翩飞舞。
  这几乎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即使这目光中惊骇大于惊艳。
  第一次看见他笑的人,多会惊骇。
  看见他笑的女子,多会惊艳。
  我满意地发现这一点。
  他没有去注意外界不相干的目光,轻轻抚上我的发,又一次的笑了,说:“就随你的意思吧。”
  任谁都看得出他温柔的神情。
  很疼。很宠。
  很喜爱。
  这打消了某些人的疑问。
  关于我和他之间是否真如我们对外宣称的关系的疑问。
  当然,也增加了少数人的疑惑。
  从南宫平静的眼中,我读出了这一点。
  “师傅,‘楚天阔’的剑魁、戚四爷的弟子前来拜访,现已在外厅等候。”
  短短的一句话其中所蕴含的几个字仿佛带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全场众人的神情肃然。
  “请!快请!”
  黑衣锦服的少年才一现身,关家的现任主人已迎上前去。
  少年微笑,颔首,行礼。
  随即目光自然的扫过全场。
  瞠视惊呼。风一般的一个箭步就跨到了我们面前。
  “小师叔!”
  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肩几乎把我提了起来,手劲大得弄疼了我。然而声音却相反的低低压抑。
  因此,只有离我很近很近的人,才听到他那一声,绝对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小师叔”。
  那代表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身份。
  主要人物,现已全部登场。
  这一天,离二月十八还有六天。
  离真正结束的日子有多远,还没有人知道。


3
己已年二月十四
关家,一如它庭中的一湖碧水,清澈的能一望见底,很浅的样子。可是一旦沾湿了衣物陷足其中,便载浮载沉地不得脱身。
况且,这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不太干净的。任是再漂白的水也洗不透彻。
“小姑娘,请你等一下!”
“小姑娘!”
直到后边的声音显得急了起来,我才回过神。
小姑娘,是指我吗?
一个很小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面貌很清秀,乍见能颇讨人喜欢。虽然并不是很夺目的。
是有点面熟,也许是关的哪一个师弟吧。
“你好。也许你不记得了。我是…”少年向我说起。
果然。
我记了起来。也就是前天,在我被介绍给所有人的时候,他半遮半掩地躲在后头。很仔细地看我。并不引人注意。
因为意识到他的目光,我也只匆匆一眼。
“有事?”
“啊?”
我沉默不语,不想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啊!”少年醒觉,“是的,对不起!”
连忙把手中的一个包裹递了过来:“这是我自己去山上挖的一些草药…不知道是不是会对大师兄的伤势有帮助——我只会这个了……”
关的,伤…
我扫视他一眼全身上下,灰仆仆的脸还有遍布伤口的十指,淡淡的移开了眼睛。
“你对他很好。”
“那是当然的!大师兄人最好了!”少年的音量猛得提高,情绪激昂。
我看着失态的少年,眼神软化下来。
“这个,你自己交给他比较好。”
“咦?可是…”少年失措的望着我远去的步伐。
我脚下一顿:“他会喜欢的。”
“真的?”少年的双眼一亮,开心不已。
我并没有回应他期盼的义务,沉默的眼神落在湖心的凉亭。
我很不喜欢这个府第的装饰及布置,尤其厌恶的是,那湖心的凉亭。
高高的凌驾于其他的建筑物,与红楼遥遥相对,连脚下踩的都是由青白花石纲铺筑的地面。
不知是哪一任的兴味所筑就。远远不能与戚家的磅礴质朴而宁远相提并论。
处处的与众不同。
含有一种傲视。并且轻蔑所有平凡的。
喜欢这座凉亭的人不少。
喜欢这座凉亭并且乐于高人一等的人,在我眼前就有一个。
权利,财富,名望,很少会有人愿意去抵抗。
我们,似乎总是容易被卷入这种是非。这可能是因为,人们已不晓得该去追求其他的什么了。
他们,真的很可怜。
“你觉得,你们的二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我问少年。
少年像是立时便知道了我的意图不假思索的说。
“很聪明,也很能干。对人都很温和。懂得怎样保护自己。二师兄和大师兄一样喜欢师姐,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我们一直以为,并且产生这样的错觉。师姐是一定会选择大师兄的。至于后来的事,大家都在猜测。可是,二师兄应该不会有这个胆量去伤害大师兄才对。”
伤害?
我在心中冷笑。
既然是伤害的话,不加以追讨岂不是对人不起。
不管是她,还是“他”——不管在关的心中那是个怎么样都不可能去伤害他的人。
只是…
不想伤了他的心。
他已经被伤过一次,而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成为又一个伤害他的人。
即便他说了,随我高兴去做,这样的话。
“小姑娘,你真的打算嫁给大师兄吗?”
暗一皱眉,却也没有打算想要去更正他的这种称谓。并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视觉上退开一步打量这个少年,评估他话中的真实性。
“你多大了?”
少年腼腆的一笑:“我今年十七,只比你大三岁。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师兄一样…”
十七,和墨梓一样大。
如果说,墨梓是个少年的话,那他也许只能称为一个孩子。心智的成熟或是形之于外的,都像个孩子。
可是还有,超越一个孩子的地方。
甚至超越一个少年。
他仍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话。
“……大师兄从以前就是个温柔的人,不但对每个人都很好,而且特别照顾年纪小的人。有一次…”
转身,不顾及充斥在耳边的话语就要举步离去。在他的身上,我已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咦?你…你不想听吗?对不起,我太罗嗦了!”
“想知道的话,他自己会说。”
“…是吗?…大师兄以前从来不会对别人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少年低声的自语。
我突然厌恶起了弄虚作假的这一切而远远的走开,直到再也没有人进入我的视野。
凝眸向天我浅浅的吸了口气。
这里的空气。
这里的人。
都让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这样的不和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当理所当然的障碍突然间消失的时候,顿失目标的茫然造就了今天的混乱。
除了关以外,没有谁足以服众。
很讽刺的事。
这里,当所有的事都结束以后,他会…留在这里吧。
留在这个,本该他在——他可以在的地方。
不想要他再像我一样没有哪里可以容纳。
哪里也,没有。
如果他可以做到我一直以来都不能做到的事的话,那就太好了……
眸色黯暗,微转。轻轻游移到自己滑出耳际微长的发丝,长长短短。
再长下去的话,就越发得像了。十四岁的天真样貌。
我从怀中取出粗制的匕首一下子就架到了颈边就待手起刀落。
“小师叔!”
惊喘的恐惧声。
一只手飞快的扣住我腕脉并且用力地把我扯入一具怀中保护着。
稳稳地守望。
“小师叔,你不要这样!”
会这样叫我的,除了和我同名的少年不作第二人想。
双眼所及,是少年的胸膛。我慢慢的视线上移,黑的眸颜色深沉得很夜色。
“你在…做什么?”
连话的语调都幽扬的仿佛另一世界中传来。
这种即将顿失的惊惧使少年更加用力地拥紧我。
“小师叔,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你不要离开——我们!”
他,究竟误会了什么?
“头发…太长了。”
“咦?”他疑惑的目光注视我。注视着第二次被自己这样紧紧拥抱着的。
小小的身子。
属于一个孩子的身子。
小师叔的…
白皙的面庞一下子微微的有些涨红,察觉到自己此时的举动也许只能用逾越来形容。不管是身份上的,还是仅仅作为,所属权上的。
然而身体的动作远远超过理智的解析,只想着要——
怎么样才可以,保护这个人呢?
他恋恋不舍的放开了。
“不要站着说话,很累。”
招招手叫他一同坐下,便宁静的低下了头。
“…小师叔,可以不要剪吗?”
少年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很,可爱。也很好看。”
然后,他仿佛很重视似的又强调了一遍。
“不要剪,可以吗?”
奇怪的孩子。
难得看他对一样东西这么执着,只是这样的一件小事而已。
我伸手递出发带:“帮我绑头发。”
“好。”他雀跃的一口应承下来,也不及考虑自己做这种女孩儿家的事是否妥当。
站在了我的身后,仿佛连空气都静默下来的看着这一切。
少年怔怔的出了会儿神。
抬起手,犹疑又带点莫名兴奋地,抚上了黑的发。
这样的事,大概只有师傅做过吧!
这样子的靠近…
他微微俯下身,把手臂往细小的肩靠拢过去。
柔软的,仿佛就如同小师叔的模样一般孩童的娇韧。
留起长发来很可爱也很好看,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的小师叔,这世上他的独一无二的小师叔。
不管是什么样貌什么面目出现,都是——如此美丽。
真想要永远就这样…
他痴痴望着手底下垂首凝思的小巧面庞正因不知在想什么的神色郁郁。
第二次能够这么近的看着。却是第一次这样无防备。
心思飘飘然的,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小师叔,以后我每天都帮你绑头发好吗?
末子,以后四哥每天都来帮你绑头发好吗?
我神色一痛。
总是,记起一些,不能够再记起的事。
然后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掉
“…好啊。”
没有看见身后的少年罕见的笑颜仿佛得到了世上的至宝。我一撩发丝对自己唾弃又冷笑。
实在是,作茧自缚的死法。
从少年的身上去看那个影子,明明是没有一点相象的人…
看来,即使活到了现在,我也仍是,没有吸取教训的样子。
我厌弃了自己似的半垂眸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到了少年的肩上。
被关知道的话,又会默默的摇头叹息吧。
愚蠢的自己还有…
关也是。
曾经非常幸福地爱过被爱过的人,也许这是他们的通病。
少年受宠若惊的直直站立不动,不知是不是该去搂住这个似乎很冷很冷而瑟缩着的孩子般的人。而因这个动作使得梳理到了一半的发丝复又披落下来。
他可以这样做吗?
除了师傅以外,小师叔会允许别人这样做吗?
当他这样自问。
我自然下垂的目光扫过他不知所措而僵硬的身躯然后下移到了他修长的手指。
练剑的手。
很温暖也很干净。
也许这个少年,几乎不曾沾过污秽而将他高洁的傲气保存至今。
我轻轻用自己遍布细碎伤口的粗糙的手指抚过这双温暖的手。手上很难察觉的只有两个浅白的伤痕,但并不破坏其整体。
“小…小师叔……”
他连说话的音调都暗哑而干涩起来。
“墨梓,你练剑练了几年?”
我没有遗漏少年的紧张。这我可以理解。身为一个剑客双手是至关重要的命脉,纵是明知我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然而身体自然的反应却并不受理智的控制。
我放开了手。
“十二年了,小师叔。”
“以你来说,不算短。”我带着赞许甚至是淡淡的微笑着:“而且你的剑法很好。”
难以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不管是为了他几乎不曾得见的笑颜或是夸赞,他都——
我没有抑扬顿挫的微暗语调又再次被寒风吹皱了音符。
“作为一把不曾杀过人的剑,你的剑法很好。”
不曾杀过人的剑。
他把自己的弟子也教育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剑,杀过人,比较好吗?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但,相较于那种只有伤害别人的性命才能求得自己生存的剑,我更喜欢的是——
那把从不曾杀过人的温柔的剑。
一个人的温柔,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那个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去伤人的人。
那个明知会伤了自己却仍致意要取去我的性命,却比我受到更深伤害的人。
我再也找不到了。
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而我已经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
如果是我把他逼到了那种境地。
如果是我让他受到更深的伤害。
如果我的出现只会让他更痛苦而已。
我会把那些曾经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当然是一个曾经非常非常美丽的梦。
然后永远的从那个梦中醒过来。
小师叔。
微微的笑着的小师叔。
让他有一种心痛欲死的感觉。
为什么要这样笑着?
明明是很痛苦的事。为什么他们都要选择这种方式。
师傅是。
小师叔是。
而他却无法安慰其中的任何一个。
“……小师叔,你不问吗?”
从他们见面至今,却从来没有问过他。关于…
“你想说吗?”
我懒懒以手支额枕在石桌上,冰冷的发丝扫过眼角,漆黑一片。
少年沉默。
那是,不能说的事。那是会让这个人更加伤心的事。
“墨梓,你知道我今年几岁?”
“…二十五……”他大大的夸大了自己心目中小师叔所应有的年龄。其实这是他一直所不能理解的。
师傅最小的弟弟,没有人提起过。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会因为怀念起那个记忆中小小的可爱的孩子而伤心不已。这使他可以得到的资讯少之又少。
所以,对小师叔的年龄他一直很模糊。
然而这个小小的孩子,却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小师叔。
我笑。
“我已经四十了,墨梓。”
“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承受的了。”
我看着少年离去,困顿的眼帘没有张开。即使到了最后,即使少年吃惊莫名,也仍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想说的样子。
我真的,想知道吗?
我问自己。
“出来。”
一阵风影摇移。
然而空虚一片。
“南宫。”
少年的叹息声响起。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小七。”
一身青衣甚为单薄的少年转瞬间到了我的身侧,方才墨梓所在的位置。
“先声明,我可没有听到什么。”
“南宫家擅长身法和药剂,也莫怪他没有感觉到你的存在。”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少年把这个问题摆在心中。
这个奇异又深藏着谜团的小孩,恐怕是不会轻易透露出与自己有关的事的。
而自己在这件事中,究竟是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或者说…
“你希望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你该很清楚,南宫。”
少年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纸扇倏开掩藏起自己的表情。
“楚天阔的那位少年,四爷的唯一一位弟子和你是熟识的。无论如何当天那么多人在场,恐怕每个人心中都是有着这样的揣测。并且,无形中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一瞬间达到了最高。毕竟,是那样一个家族!而你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我站起,抬起顺过我的发丝。一时狂风大作。
少年微微眯起眼想要看清眼前这个孩子,看清楚眼前几乎要被风卷走却倔强而强势的人。
他不可能是一个孩子!
一瞬间少年的脑海闪过话语并且警告着远离。
“…从现在开始,闭上你的眼睛。”
风中,那个倏忽的身影摇摇欲坠。

己已年二月十四
夜。
他打亮了烛火,火光影影彤彤。只照出阁楼井然有序而一丝不苟的布局。
转身,倏又停立不动。一种微微的不适感开始侵扰他的感官。
有人来过!并且。
他弯下身手指处已染上一丝血迹。
他微微的笑了。
那个人已中了他的机关。
也许明天,可以去收尸了。
把一切还原成无,他熄灭了烛火。

己已年二月十五
少年正在发呆。
越是接近,越是受到吸引的样子啊!
怎么办才好呢?
他伤脑筋的摇了摇头。
房门被略显粗鲁的推开,讯声望去。
“小七!”
他诧然低叫。
双手拢在袖中,我一语不发的把门关得密实。然后无力的倚靠慢慢滑落。
“小七!”
少年再次惊呼,一只手已扶上了我的身子。
“你怎么——”
”别叫。”我飞快地掩上他的唇。借他的手想要支撑起自己却欲振乏力。
少年敛眉,瞬时明白发生了一些什么而不能被人知道。
他把我拦腰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被褥上,感觉出,手中的孩子异常冰冷的体温。
“我该怎么做?”
我低头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外罩的厚实衣袍,近而中衣,最后连贴身的衣物都褪至腰背。
少年正欲开口,不自然的目光触及了纤细的肩膀上黑色而歹毒的伤口。
“谁干的?”他不假思索的疾声问道。几乎以为沉寂许久而不会存在的怒意蔓延到心口让他发疼。
“有没有办法弄掉?”只是唇色苍白,我用着与往常无异的清冷语调问着少年。
面色冷然,少年一语不发的取出随身的银刀和药物几乎不让我感觉到痛的切开了创口。
黑色的血液。以及随着血液而流出的银针。
这样的东西!
少年的手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几乎要弄断了银针。
“南宫,把它留下。我有用。”
虽然不知他因为什么原因而失态,但我没有深究。
“……我、我没有办法——医这种毒!”
他几乎是痛苦的从唇齿间吐出这样的言语。为什么竟会有人对这个孩子——对这样一个孩子下这种毒手!这种毒,他从里没有见过!但是他仍是可以知道这个孩子恐怕——
“我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我都没有见过,更勿论是他。这些并不是重点。
“我要知道的是——”
“南宫大哥!”是有些记忆的婉转的音色,然后房门被人突兀的打开而没有经过主人的准许。
少年下意识的纸扇刷得张开挡在了我的胸前,而他将身上的外衣解开披在我肩上的动作正好落入了闯入者的眼中。
诡异的沉默。
数双眼睛互相看着。
关最小的师弟,一个侍女。还有,墨梓。
他震怒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小师叔,正无力地靠在青衣少年的胸前。散落的黑发,还有苍白的唇。以及尽管被纸扇遮住他仍是敏感的可以看见他曾经搂抱过的细巧光裸的肩。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只有他的师傅和他——才可以看见的一幕!
然而那个南宫家的公子却竟然就这样不以为意地拥抱着他的小师叔!
“放开!”
他丝毫没有考虑到后果的闪身扑了上来,一把就从那个人的怀里抢过了他的小师叔。
衣物翩翩落下。这反而让人看清了那原先只是呈现暧昧的一幕。
关家未来的少夫人,几乎是赤裸地被一个男子搂在了怀里,并且是在床上。
我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埋入了墨梓的怀里借以掩饰肩上的创口。他察觉到我的动作而更加紧密地抱着我狠狠的瞪着正在无力苦笑的少年。
他死死地抱住不放。也没有顾及自己的力道已经弄疼了我。
这是他的小师叔!这是只有他才——可以做的事!
任何人都不能把他的小师叔抢走!
“南宫大哥…”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你们先出去!”
少年的心中其实也有着忿满。对于这些人的不请自来而造成如今尴尬的局面。眼前楚天阔的少年正用吃人般的目光盯着他,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这个少年和那孩子的事。
房门再次地合拢在了一起。
几乎已可想象立时便可传出的流言蜚语。
“墨梓。”我想要挣开少年的手臂。
“墨梓!”
我微微皱起了眉,伤口被他弄得很疼。
“我想,你还是先放开他比较好。”南宫在一旁轻轻叹息。
温热的液体慢慢流淌到他的手上。
血。
“小师叔!”少年惊叫。甚至没有顾及在一旁的人。
“他中了毒。也许会…”
“不会的!小师叔不可能会死的!”少年立刻意识到对方想要说什么。
而南宫终于注意到了那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在这个地方的称谓。
“为什么会没有办法?你是南宫家的人不是吗?你不可能想不到办法的!”
“墨梓!”
我把手轻轻放到了少年的脸庞:“我现在还死不了。”
“可是…”少年急急地握紧了我的手。
“有没有办法暂时压制住这个伤口?”
我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
胸口的疼痛已到了渐渐麻木的地步。能够从昨天晚上支撑到现在,也许是因为它与我体内的“缠绵”互相抵制的关系。可是到了现在,如没有外界的干涉我想,我是撑不到一个时辰的。
少年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玉瓷瓶。
“就算集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所有这种解毒丸,我恐怕也只能勉强撑个五天。”
五天,够了。
我所要做的事,只要五天就够了。
“小师叔,我们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带你回去!”
“我要留在这里。做完我想做的事。”
“可是你受了伤啊!我不能让小师叔冒这种风险。如果关知道的话也会赞成我的。”
我无力再与他多说些什么,只是微微启开眼帘:“不要告诉他。”
“小师叔!”
“我说不准!”
我冷下了眼色。
“…是的,小师叔。”
看来,自己的估计是对的。南宫旁观着年龄有明显差异的两人互为颠倒的威势与妥协。
这个孩子,真的不是一般人。
一定会有着一场大混乱吧。因为面前的这个人。
他微微的莫名的笑着。
“我送你回去。”他伸出手想要抱起眼前的孩子。这带着一点试探。
“我来!”少年飞快地说,抢先一步把我抱在了怀里。
果然。
南宫耸耸肩,很干脆的放弃。
“小师叔。”
“嗯…”我枕在温暖的胸膛。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睡在这样的怀里。温暖而干净的气息。
“等一切结束以后,我带你回家好吗?”他低声而小心翼翼的问。轻柔的搂住自己怀里此刻显得脆弱又纤细的生命。
“……傻孩子。”
我轻轻的笑了起来。
哪个家?
对我而言,我已经没有那样的地方了。
五天以后,就让这一切都结束,也是不错的事。
我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睁开的时候。


四、
己已年二月十六
距二月十八还有两天,已是非常的热闹了。
我们所住的内院,也都能感觉到外界热络的气氛。
一路行来,窃窃私语并且异样的眼光。
就如我所想的,流言已扩散到我这个当事人都耳熟能详的地步。
可以想见青衣少年苦恼的表情。
虽然是个可笑的误解,不过…
倒是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撒下诱饵。
记得没错的话,每天的这个时候,“那个人”都会在这个地方。
采花。
美丽的地方。
少了江湖的习气,纯粹的只是个小女儿家在自家庭院兴建的一埔花田,供其玩赏罢了。
连风吹过,都有着春夏的香甜。
专心地低着头,男子似乎并不关心自身以外的事。
伫倚危楼风细细,我轻掠发际。
“可以为我采一朵芙蓉吗?二师兄。”
他专心地低着头,为小师妹挑选今日布置厅堂的花卉,直到身后一个孩童的嗓音。
“可以为我采一朵芙蓉吗?二师兄。”
“你…”他回首。
那并不美丽的孩子,他曾经怀疑过的大师兄的眼光,身着浅蓝的青衣倚坐在楼旁,有风吹过而似笑非笑,一掠发际。
一种蒙蒙寐寐,从她发丝和眼角流转过来。
还有那微启的唇齿,像极了一种冷艳的微笑。
“哪个?”
我手一指,十丈远的地方。
他顺着我望去,摇曳的荷花池畔,水中的芙蓉。
他犹豫了一下:“还没开花呢,等开春…”
“我想要,二师兄。”
我抿唇。
还真是个孩子呢……
他心中一叹,脚下足尖轻点,飞逸的身形被风一阵吹拂般飘到了荷花池的上方,探手就摘下一株含苞的荷梗。
我望着他从那方到了这方。
这俊逸儒雅的男子,其实和“那个人”有着诸多的相似。
尤其是,他们都有坚强的刚性并且易折断。
而且这个人…
“送你。”
他浅笑,递来一朵还没开放的花。
雪白的衣袖被青衣覆盖,我拉着他衣炔,就他的手轻轻嗅着还未及绽放便堪折的香。
披肩的黑发不长不短,落进了他的掌心。
还有那依偎却不靠近的纤瘦。
“你——”
他吃惊莫明,却没抽开自己被禁锢的手掌。
强行挣开的话,便会掉了一地的眼泪。他莫名有着这样的妄想。
寒风中战栗的空气。
“我想要的,就一定能够得到哦,二师兄。”
我抬眼,并在瞬间退离。
他收回目光,投落的视线中,被珍惜的捧在怀里的花不知何时散了一地,只差任人践踏。
而他并没有立即弯腰拾起。
“……流言,是真的?”
“你看,很漂亮吧。”我一展自己的青衣。
青衣。
那是,南宫家的那位少主惯穿也是最喜欢的颜色。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真的不能,说明什么吗…?
“你。”
他开口,只是如此短暂的一个句点。包含了很多他想说未必能说,也没有什么资格说的东西。
权利,金钱,名誉,这些东西——也一直以来他所竭力追求的。
“你不打算嫁给大师兄了吗?”
我侧首看他。
“着急了?”
“不是。”
“就算我不嫁他,他也不会抢你的小师妹的。”
我像是在平淡的说更像是冷笑。
“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
有些话,是点到即止就可以了。
他沉默了一下。
“大师兄他,从来没有说过。”
“你做了什么,曾经让你后悔的事了吗?”
我目光闪烁隐隐,顾盼间一股锋芒。
“…没有。”
我点头,扬了下眉。
“我想也是。”
他低头,那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原先想说的,而我并没有立即说出口。
曾几何时,我也会去做这种,我最讨厌的事。
这样子的。
我已经做过包括,我将要去做的事。
真有点以大欺小的感觉。
“呐,二师兄。考虑一下我怎么样?”
我倾身靠了过去,一副天真无邪的样貌。
“我有点喜欢你呢。你应该和我是同一类人吧。如果你舍你那小师妹而选择我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多种助力。”
“南宫的,楚天阔的…甚至是——那个戚家的。”
那个,谁都知道也都不知道的“戚家”。
楚天阔,最强武力的代名词。
为戚家所统。
而戚家,决不只单单拥有这些。
其余的,金钱、名誉、地位、权力。
如此极端的集中在了一个家族的身上。
如果能够得到这种助力的话…
男子轻轻地合上了眼。
“我想我会愿意。”
“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想要成为这里的主人,想要得到在江湖上的地位,金钱、名利,我统统都想要。”
“可是我不能背叛我的小师妹。”
再看我,他带了一点苦笑。
幸福的女人。
有两个男人爱着她。
愿意放弃一切的爱着她。
那是我怎么样都得不到的。
“也许,你也是一个好男人吧。”
他并没有问另一个是谁。
他一定是知道的。
“不,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她。单单只爱她一个人,这是我今天才知道的事。”
“什么意思?”
轮到我不解了。
他但笑不语。
“小师叔。”墨梓立刻从隐身的地方掠出,望着男子的背影。
“失败了吗?”
“嗯。”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少年疑惑不已。
按照原先所设想,那个人是一定会…
至少也会有所动摇才对。
“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他得出结论。
“不。”我轻抚手中一株青荷,“我倒是有一点。喜欢上他了。”
“咦?”
我招手。
“墨梓,靠过来一点。”
“这样吗?小师叔。”他谨慎地停在我一只手臂的距离。
展开手臂,穿过他的腰际仿佛柔弱无依地抱住他。用脸颊贴住他的胸膛。
少年顿时慌了手脚,想推又推不开的。
“小师叔,有人在看呢!”他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
我掩下眸子,微冷了语调。
“反正他也是偷看。”
可是,为什么要,做给这个人看呢?
或者是,要间接的通过“他”而…
当他正这样猜想。
传来草丛被拨开的声音。
叫我到这个地方,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也许是偏见,我对她并不抱持基本以上的好感。
踏进门,当头罩下一方鲜红的盖巾。
“呀!新娘子真好看啊!”
女子拍着手在一边笑。
我留意到,她换了一身与平日里那素净略有不同的喜气的粉嫩。桌上摆着同色的雏菊和点点洁白情人草,我刚刚看见过。
伸手我拉下盖头。
“看!很漂亮吧。我自己缝的!”她张罗着给我看她的嫁衣,扯在肩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即便是手忙脚乱的模样,也不掩饰的美丽。
“等爹爹的寿宴过后,就可以嫁给二师兄了。呵呵!”
她在我面前幸福的旋转着舞步。突然,我很想问问。
问这个早已沉溺在幻想中的女子,她可有想过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若果,她只是单纯的没有爱上那个男人。
我无话可说。
女子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淘气地凑近我。
“其实,你长得很可爱呢。大师兄一定很喜欢你吧。所以才想这么早地把你定下来。真好!”
可爱,也就是不好看的意思。
她原先也是讶异的吧。他的大师兄会带回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说是妻子。
我侧首拨一下挨在颈边的发丝,真不习惯。
“你呢?”
“咦?”女子一扬她画得很娟秀的眉。
“你,究竟爱的是你的二师兄还是,你的大师兄?”
我看着她皱起眉头,苦恼的表情便如一孩童般想了又想。
若果,她只是单纯的没有爱上那个男人。
我会收手,并且歆羡这个幸福的女人。
“我都喜欢啊!”
她点头,笑眯眯的说。
都?
那,总有个理由吧。
给我一个,选择了他,而不选择他的理由。
“大师兄和二师兄对我好我是知道的。爹爹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嫁哪一个才好。”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吧。我看见一只很可爱的灰色小狐狸想去抓的时候掉到山下去了。很痛又很害怕的时候,二师兄竟然出现了在我面前把我救回家。”
英雄式的登场吗?
莫怪乎她会——
“后来我问小师弟二师兄为什么会好象知道我有危险而赶来救我。小师弟说那是因为二师兄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关心我的缘故。其实,我也很喜欢大师兄的。可是,大师兄没有来救我啊。他一定是没有二师兄那么爱我——”
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
就因为这个理由——!
竟然就因为这样的一个理由!!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意充塞了全身,胸口压抑得越发疼痛。
这样的女人!
我从未看过,如此天真而——愚蠢的女人!
竟然,那样的两个男人,竟然都爱上了这样的女人!
真可怜。
不管是轻易被舍弃的关,还是,轻易被选择的那个男子。
他们都很可怜。
看来,我似乎还是,高估了这个女人。
“你怎么了?好象很辛苦的样子留了好多冷汗呢。”女子歪着头,轻声细语。
“…扶我一下。”我微微松开抓住心口衣襟的五指,改搭上了她的肩。
“好。”她柔顺点头,“你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我去叫大师兄来呢?对了,这两天都没看到大师兄呢…痛!”
她瞬间失声,纤秀的颈被更为细巧苍白的五指牢牢扣住呈现死亡的阴影。
“…很痛苦吗?你似乎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而没有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吧。所以才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予了别人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想…再让…那个人伤心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稚嫩的嗓音,说着淡漠的威胁。
松开手,我重新撑住桌面。
真是,为了这种人动怒,实在是不值得。
“我不知道…”
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她害怕的缩成一团用颤抖的眼神望着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是嫉妒我对不对?因为大师兄还是比较喜欢我的…”
这个女人——!
我冰冷的眼神闪过杀意。
为什么竟然仍能够——用被自己以最残酷的方式背弃的男子来作为,保护自己的借口,想当然的。只要能够说服自己只是被害者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小师妹,我可以进来吗?”
“二师兄!”女子飞快的扑到扶门而立的男子的怀里。
“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男子大吃一惊。一直是,被自己以及其他人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小师妹,从未像现在这样带着恐惧的眼神哭泣。
从披散在额前显些凌乱的发丝中望向那个男子,在与他的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身形一闪他已扶住了我的肩。
“你——”
抬起我的脸庞审视片刻,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小师妹,就算这个孩子有什么冲撞你的地方,你都不该下重手打伤她!更何况,她一点内力都没有!”
受伤?
我正在疑惑,才挺起身子疼痛间,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原来…
我无力地合上眼隐约苦笑了一下,真的是,不值得啊。
抬手想要抹去唇间血迹的动作已有人代劳了。他轻轻的动作,并且轻声地问:“我帮你找个大夫好不好?”
“二师兄,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她伤心地哭着,上前拉住了男子的衣袖。“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是这个孩子自己不好。”
我避开他温柔的眼神。
“你好象误会了一些什么,还是哄哄你的小女孩吧。”
含着低讽的语调。
“你真的…不要紧吗?”他一边搂住女子的肩,仍然没放开拉着我的手。
“…这是警告——下次别再让我看到她。”
我拂开他的手臂,冷冷回眸。
那是比任何一场冬雪还要冷地冻结了他的身体。
他知道。
那一朵冰溶在雪地里的清荷,曾经纯真又带点恶意的诱惑般的靠近过来,如今…
如今是再也不会在他面前绽放了。
一天。 却可以发生那么多的事。
气血攻心,也许会缩短毒发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几天。
我轻轻摇着酒壶懒懒地倚坐在窗台上,趁着四下无人略敞了衣襟散下发丝。
仰头灌下一口酒,眼角的余光映入了一个人影。
“你来了吗?”我侧首,自然地靠进他的胸膛。
“可以说服你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吗?”他轻叹。
“不可以。”我呢喃。鼻尖嗅到了泥土的味道。
“这些天上哪儿去了?”我随意的问,也是开玩笑。
从来都不去束缚对方的行动,一直以来我们都这样的默契。所以我没想到他答得这样爽快。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我肩上的衣物看我的伤口。
“这个,和我知道的一种有一点像,所以也许会有效。”
瞄到了他从怀里一个布包中以两根手指头轻轻捏起的小小绿色植物,我微微挑了一下眉。
这是只有生长在温暖的湿地并且断崖下一些罕有的沼泽中的草药。基本上可以说带有一定的毒性。轻易碰触的话会腐蚀肌肤。
在这方圆几千里之内冰雪覆盖,是不可能会有的。
这个男人……
我忍不住的叹息,分享他温暖的体温。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腼腆。
“……那可能是因为,我比他们都要了解和——的缘故吧。”
这个温柔而沉默的男子,连“关心”之类的言辞,他都不习惯说出口。
真是…
“关,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以为你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到。所以,从此以后,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我把脸孔埋进他厚实的怀里,紧紧抓住这所剩不多的机会。一直以来都被这个人的温柔所包围着而,几乎忘记了他一定会面临的危险。
“不只是你,还有墨梓,你们不能再管我的事了。”
我疲倦地合上了眼,微微地疼痛着。
“你们谁都别理我。”


五、
已己年二月十八
时至今日,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
寿宴正式开始,要等到晌午时分。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半时辰。
能够行动的时间,也就在这短短的时辰之内,不知道…
“在想什么有趣的事吗?”
少年清朗的音色很突然的出现在了身后。
“杀人。”
“哦?是这么危险的事啊!”
“嗯。”
少年一拍纸扇。
“看来,我只能当作没听到了…”少年做出无奈的表情,“不过,就算这是真的——”他俯首凑近了我耳边。
“不插手与此有关的事,这是你我的约定。”
轻柔的语调,还有过于接近的距离,他还嫌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够热闹吗?
“咦?”他在我左右张望了一眼,“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的少年不在吗?还有那个关姓男子,似乎也有好些天不见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忘了自己也还只是个少年。
“他们有事。”
我简短的四个字,在少年想要再次发问以前以眼神制止了。
“不要试探。你应该了解你真正想知道的事,我不会告诉你。”
“…真是伤人。”少年平静的侧首,顺势把目光投落到厚实衣袍下仍瘦削的双肩。深沉的目光仿佛想透过它而望见。
“今天以后,我要带你回家——这次不论你说什么都不容你拒绝!”
断然的口吻并不与他的名字和容色相称。
“…好啊。”
已经习惯被拒绝也打算遭受拒绝的少年顿时一愕,样子有点好笑。
略一回神,那让人捉摸不定的孩子已走得有些距离。他收起纸扇追上几步就挽上了拢在袖中的手臂,又瘦弱又单薄。
“真的吗?你说真的?”
“就当作没听到吧…”漫不经心地应答,我的眼眸不经意凝在了一处。
“啊!是司徒叔叔。”
少年的音调开朗地扬了起来。
七哥哥…七哥哥……跑到哪里去了呢?
七哥哥…七哥哥……今天可以陪我玩吗?
七哥哥…你最喜欢谁呢?告诉我最喜欢谁?……
真是。
想见的不想见得,意料之中还有,意料之外的。
都不约而同齐聚在了一处。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还是十四岁稚龄的时候。
有一个比我更小的孩子,摇摇晃晃着五岁的矮胖身材时不时的跟在我的后头。
不理他的话便会大哭。
二十六年过去,如今已长成身材颀长的伟岸男子。
单是凭那一刻涌上的熟悉感并不能明确的知道是谁。
而南宫家的少年立时我揭开了不识的面纱。
司徒安然。
“小平,你也来了啊!”
锦衣华服的男子笑眯眯的。
“我是早些天便来了,你大概是最晚的一个吧。又是被哪一位美貌女子给缠住了呢?”
男子眨了眨眼。
“这个嘛…你知道的,有很多原因。”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的轻叫了一声。
“啊!这就是传闻中那个和你有染的关家未来少夫人吗?”
看来,虽然过了这么些年,莽撞的性格仍是没有随着身体的成熟而有所改进。
“司徒叔叔!”少年几乎是不堪其扰的的重重落下话音。
这位玩世不恭的长辈,常常大而话之不畏人言的性情有时真是着实叫人无法消受。
“抱歉!抱歉!我是开玩笑的!”他笑着摆摆手,弯下身对那低垂视线只及他腰际的小女孩露出友善的笑意而正要说些什么。
咦?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里,他瞬时恍惚了一下。
久远的,那一度以为早已被埋没的画面失衡的掉了出来。
挥舞着短小的四肢一路踉踉跄跄。
前面的白色身影,细巧的双肩,摇曳着一头束起的长发。
视野一下子倾斜。
他痛得大哭。
七哥哥…七哥哥…
柔软的手,感到有点吃重地抱起了他。
他开心又撒娇的抬头。
眼前是七哥哥晶亮的眼,还有最叫他喜欢的可爱笑颜。
不哭哦!安然不哭哦!
他忘记了疼痛止住哭泣。
七哥哥好好看哪!
每次他一哭起来,七哥哥就会用这好看的样子哄他。
只要他哭,七哥哥就会这样对他笑了。
七哥哥最喜欢谁呢?
有没有最喜欢谁呢?
我用力抽回被他越握越紧的手腕。
而他似乎想要追回模糊的一些什么意念而再次探手抓了过来。
我一闪。少年也同时拦在了身前。
“司徒叔叔?”
“咦!”他猛然醒觉过来,“啊…好像…有一点……”他不知所云的含糊,视线,仍是不由自主的瞄向了被掩在少年身后的瘦小身影。
“南宫,你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四处看看。”
“啊——还是我…”
“别跟来。”我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说。
“…你好象很听她的话?”
“嗯。他的确是…叫人有点在意。”
司徒安然又望了一眼慢慢在走的白色身影。院里有风,他感到晕旋的晃了一下,闭上眼。
那摇曳的长发。
七哥哥…
七哥哥有没有最喜欢…
我呢?
“司徒叔叔…”
少年看着与往日总显些异样的男子一时欲言又止。
“我,想起了一个人。终于又想起了…”男子望着天空,忽又垂下了视线。
“那是个不能轻易去忘记的人。”
“这么些年过去了,因为伤心,我几乎完全不能想起,有这个人的存在。就这样被抹煞在记忆里。”
少年倒是感兴趣的想问了。这样的一个人,是谁?
而男子已转移了话题。
“慕容和小花…他们都没来吗?”
“小六病了,慕容在照顾他。小花去了大漠,赶不及回来。”
“哦?那个慕容居然也会照顾人?跟他待在一起好像连血液都会结冰,戚家的小六真是可怜哪!”
“虽然少了他们两个,不过…”少年的眼神若有所思的闪了闪,“我可以保证,今天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我会期待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一个日子还有,这样的一个家族可能发生一些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事——这并不是能以玩笑来对待的。虽然这样说着期待的话而令人产生某种误解,可是他知道这
位长辈远比他所表现的更为理智而锐利。
他就是喜欢司徒叔叔的=一点。
  小师叔…?
  被一群长辈晚辈给团团围绕的墨姓少年习惯性的便被那个身影给吸住了目光。赶忙借故
请托的从人潮中退至一角,他悄声的问。
  “小师叔,您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叫我有点在意…”我的目光在大堂中略一扫视,从刚才就注意到了,那几
个…
  “那些人,你见过吗?”
  今天以前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也许是昨天,也可能是更早的,便有了这样一
群人。
  同一式样的白袍宽袖,看起来都相当年轻。冷峻的面容以及,深沉的眼眸。这是唯一相
似的地方。
  几乎是单一的混入人群,彼此之间似乎毫无关系。不过…
  他们那种神态还有目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们?”少年思考了片刻。
  事实上,穿白袍的人很多,而他并不能明晰的辨识出我所指认的和其他人有何区别以至
于让我在意。
  “也许只是我想太多。”
  从他的表情中已经可以从中读取他并不比我知道更多,我放松了眉间的神情。
  转身,就欲走。
  “小师叔!”
  少年突然惶惶然的叫了声。
  “你会跟我…”
  走吗?
  很像这样去问。可是触及了那双不似少年不似成年甚至是不似生者的眼眸,他突然丧失
了一切的勇气。
  包括问,包括恨。
  包括,爱。
  我微微疑惑了一下,随即释然。
  “不用为我担心。”
  我,并不想死。
  在知道那个人的消息以前。
  我走在长廊上,人烟稀少。
  仿造江南水乡的九曲桥而筑成了九转。
  折入最后一个视野的死角,我微微一挫。
  杀意的眼光!
  立时一个侧身我避开袭来的剑芒。
  那人轻“咦”一声,剑势大盛,一剑紧过一剑。
  我甚至未及喘息,堪堪闪躲开四剑已退至廊柱,眼看第五剑已避无可避!
  一拂手边枯垂的柳枝已取一截在手,我目不眨未看一眼便迎着对方的来势而上,擦过剑
峰,擦过腕脉,擦过那人的面颊耳畔。
  虽如此,也仅是使得剑峰走偏,避开心脉处而划过我的肩膀。
  衣袂飘飞,肩上的创口又再次渗出鲜血。我捂住伤口,体力不支的倒地,树枝顺势自手
中脱落。
  “…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
  我也淡淡地说,与那人又惊又怒的语气截然不同。
  “…你接近他究竟有何目的?”
  “就像你所看到的。”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所指何人。
  “你!!”那人大怒。
  顿时杀气刺骨的冲面而来。
  我不为所动,只是紧紧按住仍是血流不止的肩膀。
  “你就是这个原因而要杀我?”
  我微微地感到一点好笑。不知是笑他,还是笑我自己。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傻瓜,执迷不悟?
  当然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我想从“他”的口中听到。给自己一个原谅的借口。
  “你不但欺骗了他,甚至是——不止一次的背叛他!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你都不会放过是
不是?”
  “不错。”
  话才出口,我便苦笑了。这样的故意激怒他,似乎在目前并不是件好事。
  “我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还有那个女人也是!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而她竟然相信
了!就这样——就这样背叛了……她配不上他!你也配不上!”
  “就你配得上吗?”
  我微带着嘲笑,手中已暗扣一颗碎石。
  “住口!”
  一剑快若闪电的刺到,夹带比刚才更盛的怒火与杀意,义无反顾的定要结果我的性命。
  我目光一凝,正要抬手。
  一道残缺不全的刀虹破空,偏偏斜斜的扬起了持刀者的惊怒与誓死相护,断然的手起刀
落,斩下。
  明亮的刀破空而来,“他”没有闪躲。
  夹带怒意的刀势斩断了“他”的剑,斩裂了“他”的衣,斩碎了“他”的心。
  然后便是一串的血光乍现。
  “小七!”
  关毫不在意地弃刀,抢上前去一手独拥我入怀。
  “没事。”我摇了摇头,透过他而望向。
  那人消逝处。
  “关…”我轻轻地吸入一口气,再抬首,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苦涩。
  “曾经…尽管你不愿意相信…但是你一定曾经这样认为过,那个四年前对你下毒并且废
了你右手的人,就在这些人当中。”
  “并且,在来这里以前,在六天以前,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就是那个人。”
  “可是,我们都错了!”
  “不是他。”
  “我们所认为的那个人,不是他。”

已己年二月十八
  午时。
  与以往任何一位大人物宴客四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冗长的客套和虚伪,冗长的说辞,真
是乏味。
  坐在首席,承受着各方的目光,我却昏昏欲睡的提不上兴致。
  “可以吗?”腰间扶上一只手臂,关低声的问。
  应该只是失血过多,我点了点头。同时这细小的举动仍是引来了四双关注的目光。
  “小师妹和小师弟怎么还没有来?”二师兄转向周围的人。
  此时,寿筵的主人起身,宣布了一件众人意料之中应该宣布的事。
  只是内容却叫知情人大吃一惊。
  由二师兄接任掌门?
  关家的众人面面相觑。
  “师傅?”那儒雅的男子也难以抑制诧异。
  关和我反而静静的坐着,不为所动。
  为什么不是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不是吗?
  四处漂浮着如此诉说的目光。
  “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小女和——”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一段插曲,这会和以往任一位大人物宴客四方没有什么差别。
  无意义的寒暄,无意义的道贺,如此而已。
  “师傅!”冲进大堂的正是久未露面的小师弟,看他惶急的模样又思及仍未曾出面的女
子,不祥的揣测立即浮于表面。
  “怎么了?小师妹她出了什么事?”当先的儒雅男子抢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肩。
  “师姐她…”少年抬首,目光扫过众人,低低吐出两个字。
  “疯了。”
  关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我可以感觉到。
  他果然是…
  我调转了目光,望向,正被众人所包围的少年。
  冷冷一瞥。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当种种事前不吉的流言和盼望在眼前应验,一时群情耸动。
  十多年来,在戚家之下,在三大世家之下,江湖已平静得太久。
  而眼看,如今这声名显赫的“刀口”关家在这最重要的日子闹出了也许是历年来最大的
乱事。
  于是不安分的江湖人开始期待,从此江湖也许又能成就乱世。
  当他们争相上前,到更接近的位置去品尝不幸和灾祸的时候,人群中闪出十数个白衣青
年一致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诸位,后事不宜见生,请离开。”当先的白衣男子双手负于身后,清朗的声音简简单
单的压过了众人。
  并不出众的面容,神情冷淡。然而乍见之下他确是白衣人中最为和善的一位。
  “凭什么我们要——”
  众人不服,抗议的声音刚刚叫出了口。
  白衣青年抬手,一展宽袖。不再多言。
  几百双眼睛在看着,顿时,再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二师兄…”
  柔软的嗓音,仿佛依稀在很久以前,她依偎他,侧首嫣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一身鲜红彩裳的女子飘了出来,披着鲜红的盖头,俨然一美丽的嫁娘。
  微微睁大的双眼,无神的扫过他们的脸庞。
  “二师兄,你说了会和我成亲的!二师兄…你别跟她走啊…”
  女子拉过一个又一个的衣袖,众人谴责的目光立时交汇在男子身上。
  男子浑然不觉,焦心地紧握住她双肩。
  “小师妹!小师妹!你还认得我吗?”
  她抬眼,有星星点点在其间闪烁不定,随即很天真的努唇,小女儿的模样。
  “你才不是二师兄呢!二师兄他从来不会凶我,从来不会为了别人的女人而骂我!你不
是我的二师兄!”
  男子愕然。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人震怒,痛心地望着咫尺间不可及的,自己那曾经清艳不可方
物的小女孩如今痴痴傻傻的模样。
  “是她!”
  人群中传来这样响亮的指责。
  在众人的目光下,前来报讯的少年昂然挺立,指向偏冷的一角,重复道。
  “师傅,是她干的!”
  我分神去注意到了外围的动静,那一群白衣青年的干涉。
  清场吗?
  我正产生这样的疑惑,蓦然一声严厉的指责,一根手指远远的指向了我的位置,然后便
是那少年断金切玉般的嗓音。
  “是她!”
  有意思。
  我冷冷的一扬眉,端坐不动。便要看那少年如何玩这戏法。
  同时以眼神警告正欲起身的墨梓和南宫平静。
  人们尚无法理解少年的指责所为何来,他已经又急又快的一口气说到底。
  “前天我看到了,就在师姐的房里。她勒住师姐的脖颈想要杀了师姐。幸亏二师兄恰巧
感到才救了师姐——我全都看到了!”
  男子大惊,瞬时向我递来复杂的眼神。
  “你——!真的是你吗?”
  原来他看见了,这倒是我的失算。于是,我轻轻颔首,满不在乎的一拂发尾。
  “是又如何?”
  男子不知因何故迟疑了一下,少年适时地急切出声。
  “当然要为师姐报仇了,二师兄!”
  最后一句甚至是又尖又利的喊出了口。
  男子一咬牙,当胸一刀便欲斩断空间。
  从关的手臂中挣脱,我闪身而出,迎上前去,避其锋芒而侧身。
  这是…?
  我微微不解的皱起了眉,只有刀势而无刀意,这人…不想取我性命吗?
  因为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手软,我方能有惊无险的游弋在刀锋之间而不伤毫发。
  眼看着招架了五十余个回合,我仍是感到有点吃力得想要结束这无意义的争斗。战场外
骤然一声疾呼。
  “二师兄,我来帮你!”
  一把小刀斜里便刺向我的胸口,来势之急之快竟是在那男子之上!
  身后叠影的刀山,我只能举臂一挡,衣袖飞扬,一抹血色坠地。
  这刀上有…
  毒!
  转瞬间我身子仆倒在地,追击而来的是一道闪亮的艳色刀芒。
  几乎像是立时便可作一了断。
  男子大惊,收刀已是不及!
  关冲了出来,比任何人都快,比自己的意识更快的冲到我的面前拼命的抱紧我坦露出宽
阔的肩背。
  我猛地沉下眼色,飞快的右手几个按拍压制住关的动作,一反身就覆于他之上。
  已经可以感到森寒的刀气割开了厚重的衣袍。
  墨梓,南宫几乎是同时地想要冲上前去,但都被身旁的人更快的拉住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场中这瘦小兼残弱的二人为了彼此甚至宁愿以自己的性命交换。
  同样的疑问,同样的感慨。
  小师叔和关,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小七和那男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大师兄和那小女孩,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这男子和这女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为她、她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一连串的惊叹。不仅仅是他们。
  尤其对于南宫而言。
  这平日里相交并不见深不见重的两个人,可以毫不犹豫的为对方交付自己的性命,若果
他们单单只是朋友的话——有可能吗?
  时间已不容许他们再深入想这一类问题,眼看那稚龄的孩童便就此殒命。
  一声脆响,刀刃断裂的声音。
  我抬眼向上,关最小的师弟。望着手中的半截小刀和地上被他斩落的二师兄的刀。数种
神情在眼中交错。
  回手一拂解开了禁制,关一伸臂便将我守在了胸前。
  望着少年,我淡淡的一个眼色。
  “很后悔吗?竟然救下了原先最想杀的人——连你自己也没有料到吧。”
  众人又是一怔,犹以那方才出刀的男子最甚。
  “小师弟!?”
  “你想救的是关。是的,我知道。你最不想伤害的人,是他…”
  “所以…”我停顿了一下,困倦的合了眼:“在廊上刺杀我的人,是你。”
  真不想说。
  戏幕,如今已冲向高潮。
  如果这能成为戏幕的话。
  为什么总是会发生这种事呢?
  明明是——最珍惜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偏偏却是自己的手去——
  这世上,也许只有一种恶人。
  可怜人。
  “小师弟!”男子不可置信的叫道:“为什么你要杀她?她还只是个孩子不是吗?”
  “…为什么?”少年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以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冷笑。
  “二师兄,师姐和她,哪一个比较重要?”
  男子的手滑开了。
  少年嘲讽的笑意更深,转而望向了一直痴痴傻笑的女子。
  “我恨她!随随便便的玩弄人的感情,把我随口的玩笑话当真——就这样——就这样选
择了你而背弃了大师兄!她不配得到幸福!”
  回首,再也不屑去看一眼。反而对于我感到一点敌意以外的好奇。
  “为什么你会知道是我?”
  我知道他问得不只是今天,甚至还有四年前的事。
  “‘二师兄应该没有胆量做这些事’,你的结论很正确。而且,还有那些草药——只有你
知道他的手是因为毒药的关系而废的。”
  其他的原因当然还有,但我不觉得这是值得交待的事,所以我只简约的说。
  “竟然这样就——”少年扬起一抹自嘲。
  “对了,你的剑法很好,也许比大师兄的刀法还要好,只可惜你没有内力。你是跟谁学
的?”
  这一句话,顿时把某些人的注意力提升到了顶点。
  “…家传,哥哥教的。”
  “哥哥?什么名讳?他的剑法如何?”
  “最好的。”
  南宫听了不由得笑了。想想以前,自己也是认为,自己爹爹的剑法是当世无双的。在小
孩的心目中,也许都是这样以为的吧。
  “小师弟…”
  轻轻的,用着温和的声音叫着,关拂上了自己的右臂。
  “你也,讨厌大师兄吗?讨厌我这个懦弱的…”
  少年轻轻的颤抖着,无法正视的目光。
  我半垂眼帘,低语。
  “也许那只是个意外,我想。他想毒杀的,原先只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你。只是,一切
都已经无法挽回——”
  我咬住了唇,身子一软再也无力支撑。
  “小七!”
  墨梓和南宫再也忍不住一齐拥了上来。
  “小师妹…小师妹她会怎么样?”几乎要被人遗忘的,二师兄问起了这件事。
  “她…”少年冷冷一瞟,“她永远都会这个样子,疯疯癫癫。永远都不会记得自己曾经
爱过——被幸福的爱过!”
  男子低头,牵起那双柔软又纤巧的手。曾经自己誓言会爱这个女子一生一世。如今,也
仍是…吗?
  “师傅!”他下了某种决定的凝声,看向座前一时间苍老的再也无力承担更多的老人。
  “我会照顾小师妹一生一世,直到有一天她能苏醒过来然后重新选择自己所爱的人。”
  “…可是,我不会娶她。因为,我不能背叛我的小师妹。”
  在十数双诧异的目光中,他隔着几道人影而探向了,被呵护在怀中的,那一朵曾经如此
美丽的向他展颜而如今再也不会绽放在他面前的青荷。
  他望着那双眼睛,再回首时,坚定地对自己也是对别人说。
  “我想我的心里有了一个别的人。在想着那个人的时候,我不能就这样和小师妹成亲。
有一天、有一天我能忘记那个人的时候,也许我才会…”
  眼望着这一切。
  “…你很幸福。”少年淡淡的笑,轻讽并且隐隐的带着某种哀伤,“有那么多的人在,爱
着你。”
  “…可是却,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一个。”
  我和他,不是没有什么区别吗?我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好羡慕的。
  “贪婪的人。”少年点头,轻轻的一扬手间,半截小刀已抵在了心口。
  “我到死都会嫉妒你的!”
  这是少年,这个一度在我觉得稚嫩纯真一如孩童的少年几乎最后的一句话。
  “可以把他交给我们吗?”
  在外旁观多时的白衣青年的首脑踏着悠闲的步调走近。抬手间,便有数人上前擒住了少
年的手臂。
  抬手间,宽大的衣袖滑落。人的眼中跳入了那么鲜活热烈的色彩。
  血红。
  血奴缚。
  昏昏沉沉间,我勉强提起精神便,看到了它。
  心口一紧。
  想起来了!
  这种感觉…这些人给过我的熟悉感觉…是——
  突然一切外界的声音都静止下来。
  大堂入口处,不疾不徐走入了一个同样一袭雪白衣袍的中年男子。
  英俊非凡的面孔,理性深沉的眼眸,还有如出一辙的冷峻神情。
  甚至于是远远凌驾于其上的冷酷。
  他慢慢地走,举手投足之间便是度量标尺般的自律以及审慎。
  场中顿时一片肃静,白衣青年整齐划一的躬身。
  “爷,您来了。”
  他默默颔首,冰冷的面容转向了少数人簇拥在一起的方位。
  “天哪!竟然是他!这位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墨梓低声叫。
  我抬眼。
  他凝眸。
  就在咫尺间,瞬息他到了我面前,微微俯低了身看我的面孔。
  “……”
  我用了一世的恍惚,低低弱弱地叫出了口。
  “五哥……”
 
第二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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